第四十七章:浮生六劫-《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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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你,就没筑山什么事了。筑山就算活到现今,也是要被干掉了。比筑山这颗‘刺头’更有用的替代者已经出现,”贞清朝我伸着筷子,说道,“家康如果留得住此妞儿在身边,以这位妹子的份量,远远比他老婆筑山好许多。不只人好相处,最重要是她其实比筑山夫人更有用。刚才你也听见那谁说了,其身份价值很有号召力。尤其是对东海、甲州、信州一带不少地方的人而言,她留在谁身边,就对谁笼络那些地方的人非常有帮助。从当地豪族到百姓,他们很重视这样的关系。”

    “妹子?”友闲抬筷子敲打贞清的头,啧然道,“乱称呼!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真不知道她跟那位素有‘东海第一弓’之美誉的东海巨人义元公有何渊源?”贞清抚头转觑道,“总之,已有一场风雨正从东海那边飘移过来。或许这个时候,赋秀大人把她带去近江藏在自己家中,避开这场日前刚飘过远江三河一带的风雨,既合天意,也未必不是有利于我们主公信长殿。毕竟他也不会喜欢东海那些家伙来门前闹着要人,你看今晚,甲州的敬灭一伙和信州的昌幸家刚有人来闹过场。还拉了元亲和辉元的手下来撑腰一起闹……”

    “不管他们怎么想,”蒲生微哼一声,说道,“我只在乎她怎样想。”

    我见他们几人转觑,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觉得很失礼。打扰了你们在这儿小聚……”

    “没什么呀,”秀政他们笑了笑,说道,“改天等你有精神再聚一聚。”

    我点了点头,心想:“我这一离开,但愿还有缘分相聚。”起身立到阶前道别,友闲他们纷目投觑,赞叹:“你穿靴子真好看!”

    “那边树上挂有好多叮叮咚咚相互磕响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护送我回来的时候,关家的人指着路边一片挂有灯笼的树丛,说道,“先前看见蒲生大人提剑立在树下,独自一人静静聆听。”

    “像不像绣画里那种战国编钟?”一个红衣女子走过去探觑道,“谁挂上去的?”

    “不晓得,”领先而行的红面少年转身说道,“那绝非编钟,只不过是树上挂了些能敲出清脆悦耳声音的乐器。先前蒲生大人在这树下,大概见到了那个据说名叫‘秦无依’的游女,也有人说她根本就是女巫‘秦无衣’……”

    红衣女子问道:“赋秀大人为什么不把她捉住呢?”

    “听说没人能捉得住她,”旁边一个褐衣女子笑道,“她没把赋秀大人捉去,都算好彩了。”

    “你们不要胡说,”领先而行的红面少年说道,“蒲生大人只是没追去,他剑下亡魂没有女子。”

    “唉,知道他是你偶像了。”褐衣女子笑着瞥他一眼,转身望向我,问道,“听说这位姐姐跟赋秀大人、右近大人、长益公子他们是小时候就相识的好朋友,他小时候就这么厉害了吗?”

    “没有吧,”我身上穿的衣服有青有白,走在这伙红红褐褐的少年男女中间,觉似很醒目,而且自感不搭调,正想着心事,闻言微笑回答,“小时候我们只学茶艺,除此以外就是玩耍,没练武打。而且他来清水寺的日子好像也不长吧,就被有乐他哥带去岐阜了,后来我师傅推荐他向岐阜瑞龙寺的南化和尚学茶艺。至于拜入利休门下,大概是长大以后的事情。”

    红衣女子说道:“难怪他对清水情有独衷,想必是清水寺那段日子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总难忘掉。他供茶汤所用的水,全取了‘若草之清水’、‘落叶之清水’、‘清水肋之清水’这样儿的名称。从蒲生家菩提寺信乐院缓缓而行,走到河水近处,有一所小屋,翠草间清水淌流其侧,赋秀大人在此饮水行茶的风貌,从来引人神往不已。”

    “唉,知道你很向往他那里了。”褐衣女子笑道,“可惜赋秀大人、右近大人他们皆是洗过礼的耶穌教徒,信奉婚姻神圣,只认一夫一妻、从一而终,不肯纳侧室的。”

    “不纳侧室,只靠正室生孩子,这样就悬了。”我后边一个赤袍小子摇头说道,“万一正室生不出来,或者生不出几个,一旦孩子病亡或者战死,家脉就有随时断绝的危险。你看辉元的叔父隆景大人,就是正室不能生小孩,而他又不肯纳侧室,结果他没后代了。我看堀秀政也很悬……”

    褐衣女子笑道:“没后代就没呗!”那个赤袍小子摇头说道:“你说这话真不负责!要知道男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还须担负起家门责任,务要使家门兴旺,最起码须得延续家脉,不使自家一脉断绝。若是没后代,家脉就断在自己手上了,何面目去见列辈祖宗?”

    褐衣女子笑道:“怕没人承续家脉就领养一个小孩来当继嗣呗!”赤袍小子摇头说道:“迫不得已,不少人也只好这样。然而,唉……其实有人继承家业,那只是表面上有,血脉还是断了,血统不再一样。然而好过完全没人继承家门。尤其是大家族,要知道除了我们本家以外,我们下边还有分家和支系,更有无数世代服侍的家臣。身为家主,不只要为自家亲族着想,还须要为他们考虑。因为这家如果因为绝嗣而垮掉,领地被别人收走,众多家臣、无数仆役就会失去饭碗,从而流离失所,许多人因而难以生存了。”

    褐衣女子笑道:“关成政总是忧心忡忡。跟你说话很沉重,知道么?”红面少年转到我身旁,说道:“那是信忠公子身边的关大少,他爸爸是‘横刀’关成重。我是关少。”

    我朝他们微笑,问道:“你们全跑回乡下了,各地的事情都撇开不理啦?”赤袍小子摇头说道:“这是我们‘清洲帮’的老习惯。以往再艰难的时候,主公也照例召回各处的家臣,聚到他身边过节。何况今次这般大聚庆,更是能回来的都回来了,携家带小,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不过也别以为各地的事情就没人打理了,回来之时,我们都留下了可靠之人。比如越前那边,留有权六左膀右臂的盛政坐镇。辉元交战前线,留有秀吉的亲兄弟秀长。甲州前线一带,虽然秀隆大人刚回来一趟,不过他又赶回去了。而且团忠正他们一直在那边坐镇。过几天我就要跟随信忠公子又返回去啦。”

    我听了唯有无奈地一笑:“看来你们玩归玩,也没耽搁事儿哦!”于是我心里不免又想找隙儿溜回甲州,去胜赖那边提醒他当心。

    赤袍小子摇头说道:“姐姐,你玩归玩,别又想着跑回去。那边很乱,战地充满凶险,四处都有乱兵游荡,而且强寇盗贼出没,路上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就算随行带了一队人,也仍不免在山野深林遭伏路的蟊贼聚啸劫杀,已有不少人遭了殃,到处都不安全,真不是玩儿的。”红面少年点头称然:“关大少刚从那边回来,所言非虚。我也从别处听说眼下甲州、信州、东海一带凶险得很,不带上至少几百兵,路上随时被灭。”

    我无奈地微笑,说道:“大概我这一路走来,所遇的劫数还没完,”红面少年说道:“留下来就没事儿了。”我记起有乐大概也是这样说的,当下闻言只微一笑,心下却想:“真的留下来就没事了吗?”

    “事儿大了去!”树丛里传出一声闷钟般的咕哝,将我们吓了一跳。关家小子们纷纷围拢过来,惕望道,“谁在那边?”

    只听幸侃哀哭:“镜子!我的宝贝镜子掉去哪里了?这下麻烦大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宝镜去哪里了?”

    我闻言不安道:“大家快跑!”没等关家小子们反应过来,树丛里伸出一颗巨大脑袋,朝我瞧过来,嗡声嗡气的问道:“为什么要跑?是不是做了亏心事,看见我就想跑?”

    我一边后退,一边摇头说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咦,你为什么哭?”关家小子们惊蹦道:“当心,那是伊集院忠栋!”

    幸侃抽泣道:“我东西丢了,来回寻了半天,找不着,心中气苦,因而哭泣。”

    我纳闷道:“是什么呀?”幸侃抹泪道:“一个小镜子。”

    我听了不禁好笑:“哦,这有什么呀?”想起身上有,就掏出个小镜子,伸去递给他。

    幸侃眼睛一亮,连忙探出胖手,拿过去瞅了瞅,又扔回给我,懊恼道:“却消遣我来着?”

    我被镜子啪的扔在头上,叫了声苦,不由纳闷道:“却要闹哪样?”幸侃伸嘴到我耳边,抬手遮近嘴旁,语如闷雷般咕哝道:“你有没听说过‘浮生幻镜’?我自小在金刚寺烧香,佛说浮生有六劫,唯有从幻镜可度……”

    我拾起掉地的小镜子揣回身上,瞥着他顷似变得神神秘秘的样子,不免好笑:“佛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不重要,”幸侃遮掩着嘴,语如闷雷般嘟囔道,“重要的是我听说这宝镜很重要。”

    我问:“有什么用?”说话时瞥目只见关家小子们互打手势,悄展阵形围过来。

    “要集齐六面镜子,合在一起才会有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幸侃哽咽道,“究竟是怎样神奇,要等有了六面镜子才知道。我好辛苦才找到一个,突然没了,是不是你偷拿了呀?”

    我摇头后退,说道:“谁看见你的镜子……”幸侃哪肯相信,满脸狐疑地瞅着我,忽哼一声,语如滚雷的说道:“我想了半天,你最可疑了。休要耍赖,先前你到我旁边捡我东西,说不定就是你捡去了。我要搜一搜!”

    我不安的问道:“真要搜身?怎么一个搜法?”

    “这样搜,”幸侃探手抓住一个红衣少女,往空中抛起,晃腕抄接其踝,反转过来,倒提在手,抖了几下,只见她身上物事纷纷抖落。幸侃往那些落地之物扫视一眼,随即抛开那少女,又伸手抓住一个躲避不及的关家小子,倒拎起来乱擞数下,抖落他满身物事,幸侃低哼道,“谁也别跑,都要搜身。”

    眼见那少女被抛出甚远,坠入树丛,随即又有一个关家小子被扔没影,我吃了一惊,咋舌儿道:“被你这样扔,我里边的宝宝们还能剩下吗?”幸侃探眼而觑,急问:“看你漏嘴了是不是?身上藏有什么宝宝?里边是不是有我的宝贝……”

    红面少年唰的抽出佩刀,急忙招呼赤袍小子,叫喊道:“我们几个殿后,快让表妹们掩护那位姐姐跑回园子里,记住路上多叫些帮手来这边,告诉大家,有个胖子在这儿拦路搜身,还随手伤人……”

    幸侃喉中噜响,从树影里咕哝而出,语如闷雷般说道:“搜个身也要跑?”随手抓住一个小子,拎起来擞了几下,远远抛开。

    “去你的!”赤袍小子一面催促我们速离此地,一面绰出长刀,率几个同样挥刀的小子一同围向幸侃。“用关家刀阵。大家一起挡住他!”

    幸侃噗的唾了一口,喷倒了个晃刀逼近跟前的小子,随手再掴翻一个,顺势拎起来擞了几下,抛出老远。巨大的躯影从刀丛中移动,一路拎人擞身,继续朝我逼近。

    红衣女子拉着我转身往园子那边奔去,迎面走来一人,披黑斗蓬,肩后插有九支刀,劲风凛凛而至,喝问:“何事喧闹?”

    赤袍小子挥着刀叫道:“大人来得正好。这胖子在此处拦路搜身,随手伤人……”话声未落,刀被打飞,幸侃随手一扫,霍然将刀打去那披黑斗蓬之人的面门。那人从斗蓬里绰出一口长刀,挡掉飞投脸上的钢刀,并不待其落地,晃刃撩去反打幸侃之脸,沉声喝道:“十河存保在此,怎能容你造次!”

    “十河存保,”幸侃随手扫开迎面飞近之刀,拎起赤袍小子擞了几下,语如滚雷般咕哝道,“十河一存的养子,后来继任十河城的城主。你是三好长庆之侄,怎么也跑来跟信长厮混在一起呀?”

    “元亲杀害我哥哥,侵犯我领地,信长殿要帮我报仇,”披黑斗蓬之人语声凛凛的说道,“信长殿下攻略四国,我正好做他先锋。既为报仇,也回报他仗义援助的恩德。伊集院忠栋,放开关成政。你对信长殿的手下无礼,我的十河刀不会答应!”

    “说什么也不好使,”幸侃随手将那赤袍小子抛过来,我连忙晃身避开,旁边那红衣女子躲闪不及,被那赤袍小子摔来撞做一团。幸侃探臂抓住褐袍女子,拎起裙裾翻转过来一擞,看见她光着身落地,幸侃一怔,抛开手上衣裙,语声浑厚的笑道,“十河存保,我也要搜你的身。就算信长在这儿,我一样要搜他身……呵呵呵呵!”

    “谁这么嚣张啊?”一个眉清目秀之人从树后转出,瞅着路边剔牙张望的两个家伙,问道,“远山友忠,你怎么不和稻叶贞通一起上前帮忙?”

    “正要去,”路边一人捋袍挽袖,说道,“清秀大人,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一起拿下伊集院忠栋如何?”

    幸侃掴他一巴掌,便趁掼翻之势,抓起来倒提在手,擞动几下,随手抛开,嗡声嗡气的咕哝道:“信长的侄女婿,你身上也没有?下一个该到谁啦?稻叶一铁的儿子,你别跑!过来给我擞几下……”

    “太放肆了!”披黑斗蓬之人目光一凛,接连抽出肩后之刀,随着飕飕飕的破空之声,投向幸侃。眉清目秀之人晃身避过纷至沓来的飞芒,从幸侃抓攫的手影之畔闪了开去,回手出剑,同时夹击之际,口中喊道,“你几个还在半道愣望什么,赶快溜回去叫人帮忙。这胖子看来不好对付!”

    关家的人殿后,连忙掩护我跑回园子里。

    我一路奔跑好远,直到要吐了,才倚着一棵张灯结彩之树停下歇足。喘犹未定,但见五德那只小狗咬着一个小镜子奔来。摇着嫩尾在我脚边转来转去。

    我弯着腰喘息而觑,纳闷道:“你怎么跟正信身边那个会驾车的大狗‘由罗’一个样儿,眉心有撮黑毛,看着像黑痣儿,嘴也同般形状……小家伙,你叼的镜子从哪儿捡来的?”

    没等我伸手来取,小狗儿一溜烟又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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