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0 魏王末路-《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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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那些自主性极高的豪武军头们,他们的兵众绝大多数也都被困在了这方圆之间,一旦大军整体溃败,这些人各自的部曲肯定也会一哄而散。而在当下这样严峻的形势下,如果他们各自部曲散尽,又有什么资本谋求存活?

    而且现在,就算是临阵投敌都变得有些来不及,淮南军虽然近在咫尺,但是由于此前淮南军对羯胡和屠各流露出来的残忍杀意,如今排列在前线位置的俱都是这两族兵众。他们是绝对与淮南军不死不休的,更不会坐视晋人们在自己眼皮底下投敌。

    所以这些人唯一的希望就在于石堪此前所准备的杀招,毕竟超过万众的兵员和近半的物用调度,早已经传得全军皆知。而石堪此前也信誓旦旦保证此举定会凑效,一定能够绝地翻盘。

    所以眼下这些将领们除了竭尽全力稳定住自己部曲之外,便是频繁的前往石堪大帐中,见面则必问转机何时到来?

    “快了,快了!诸位不要见眼下南贼猖獗一时,可是韩将军早率近万铁骑深入敌后,直捣南贼后阵腹心,贼军崩溃只在顷刻!”

    面对众将一遍遍的追问,石堪这会儿也不敢再以强硬态度避而不告,索性将这一杀招和盘托出。

    他还是小觑了南贼的实力,或者说高看了自己的力量,原本以为即便抽调走万余兵众,凭黎阳眼下军力,最起码也能维持住旬日局面,等到南贼首尾难以兼顾而崩溃。

    可是现在看来,此前南贼还是有所保守,并没有竭尽全力,一旦完全发力,以他本就不利的局面,实在难以顽抗太久。

    当然他也明白,南贼之所以眼下还在蓄势,其实已经与他无关,而是因为担心后方的石虎或会插手干涉战局。而其军一旦彻底发动,凭其军眼下状况,崩溃只在顷刻之间。

    所以,石堪眼下的生机只系于韩雍那一部分师。如果韩雍不能在黄河南岸造成极大骚乱,那么他这里将十死无生!

    眼下,两军之间相隔已经不远,那些可恶的南贼们组织俘虏,一遍遍的在前线叫喊檄文,昼夜都不间断,那声音甚至石堪在中军大帐中都能依稀听到。

    至于所喊话的内容,无非屠各、羯胡两大逆族活于晋土、反噬晋人,十恶不赦,而他石堪则背弃祖宗、认贼做父,更是罪大恶极。

    庞大的压力,令得石堪须发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尽皆灰白,脸上皱纹更是增添无数。而至于那些俘虏们所喊话语,石堪最初还倍感羞愤,可是眼下已经渐有麻木,转而生出满腹辛酸委屈。

    “认贼作父?贱犬不背家,伧卒不改祭,若是有的选,谁又肯背弃祖宗、认贼作父?”

    石堪夙夜难眠,近来眼前更是频频幻象横生,不断闪过过往半生所历种种,继而便觉得更加委屈。

    有时候,他心内戾气横生,真想直接冲到那南贼貉子沈维周面前痛问几声,若其人身为伧卒,生在这动荡不已的世道,随时都有可能横死荒野,又会怎么做?他只是想活命而已,求活难道也成了过错?那么这天下,谁人无罪?

    随着时间的推移,部将们前来询问的频率越来越高,语调也越来越焦躁。为了应付这些人,石堪只能下令让邺城再增援一部分人马,眼下邺城还有两万余兵众留守,石堪打算再抽调一万南来,先稳定住黎阳的军心再说。

    虽然这样一来,邺城防御已经变得极为脆弱,甚至连邺城周边的民众如果发生骚乱的话,都要镇压不住。如果这时候石虎分兵南来,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拿下邺城。

    “季龙多半要南来……”

    虽然石虎其人未必将石堪放在眼中,但是石堪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将石虎作为一个争胜的目标,所以对于石虎用兵行事也都不乏钻研,对其脾性可以说是颇为了解。

    石虎虽然主要的目标还在襄国,但是襄国眼下也已经被压迫得只剩下一座孤城险守,并不足牵制住石虎所有的兵力。

    其人此前主动放弃青州,将兵力收缩于河北,肯定就是打得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尤其邺城更被其人视作功业基地,如果不是襄国还有石大雅所代表的先主正统存在,只怕石虎首要目标还是邺城。

    石堪相信,无论襄国的战事进行的多么激烈,石虎肯定会将一只眼紧紧注视着邺城。他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有时候看起来暴烈残忍,有时候又能长久的隐忍,只待目标达到最虚弱那一刻,然后才会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最小的代价以接收最丰厚成果。

    “大概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够决胜天下的枭雄吧……”

    石堪枯坐在沿河堤岸上,眼望着夜风下微波荡漾的幽暗河面,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灰白须发都随夜风扬起,形容更显出几分落魄。

    为了避开那些将领们频繁的索问,他干脆以巡营为借口离开大帐,避到了河边。眼望着不远处所停泊的淮南军舟船轮廓,眉头紧紧皱起。

    韩雍南去已经过了十多天,最初石堪还是满怀期待,可是渐渐地这份满怀焦灼的期待便黯淡下来,随之而来的则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韩雍乃是他如今麾下仅剩不多的嫡系旧将,必然心知此行的重要性,也清楚黎阳眼下的处境,所以过河之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发起针对淮南军的进攻。

    可是直到现在,南面仍是杳无声息,淮南军仍然保持着对黎阳的高压逼迫,有条不紊的继续增兵,丝毫没有后方不靖的迹象。

    没有迹象,也是一种迹象。虽然眼下石堪还在以韩雍为借口安抚那些部将军头们,但事实上,他自己已经完全绝望了。

    在面对那些军头们的追问时,其实他心里充满讥诮,这些狗贼们一个个自恃乡资部曲,妄想左右逢源,却不知在真正强大的人眼中,他们那些自以为高妙的伎俩实在满是拙劣。一群被蒙在鼓里的狗贼,浑然不知死之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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