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隐秘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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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文人说话就是难听,好心保护,怎么叫软禁呢?”

    “还轮不到你一个警察队长用这种下作手段对我。”

    说着丁放就要冲出去,杨奎像抓犯人一样擒住了她,丁放挣扎着大喊:“顾耀东——顾耀东——!”

    杨奎早就一肚子火了,一把将她推在地上:“你这么想要警卫,我可以给你当啊。”

    “你不配!”

    她爬起来跑到窗边,开窗大喊:“救命!救命!”

    赵志勇正郁闷地独自坐在路边,听见喊声,猛地一惊,像是丁放的声音!他赶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窗户边被人拉开了。他越想越担心,起身朝那栋楼跑去。

    杨奎抓着丁放的头发将她掀在地上,给了她一个耳光,然后锁上了窗户。

    丁放倔强地看着他,解恨似的说:“芝麻大的官也好意思当我警卫。你连顾耀东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杨奎心想他迟早会把顾耀东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冷冷地说道:“你也就是个写字的,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说罢他开了门,招呼两名警员进来:“嘴堵上,手也铐上。”

    杨奎刚从房间出来,就看到赵志勇冲了进来:“怎么了!丁小姐怎么在喊救命?”

    “你听错了。”

    “她人呢?”赵志勇下意识地想往里走。

    杨奎站到他面前,赵志勇抬头和他的目光一接触,就赶紧避开了,唯唯诺诺,不敢对视。

    杨奎:“就算在刑二处,你也是最怂的一个,谁给你胆子过问我的事?”

    “杨……杨队长,那些年轻作家会找她的。”

    “说她不舒服,不想有人打扰。”

    赵志勇鼓起勇气说:“能让我看看她吗?”

    杨奎盯着他看了片刻,明白了过来,取笑道:“你也想当护花使者?”

    赵志勇不说话了。

    “行啊,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拎着赵志勇的衣领到了房间门口,假惺惺地给他整理着衣服,赵志勇汗水都吓出来了。

    杨奎:“人就在这里面。她对我们警察有些误会,怕她胡言乱语扰乱大会秩序,所以暂时扣押了。”

    赵志勇愣住了:“扣押了?”

    “你不是吵着要看她吗?从现在开始,你来守这个门,我让你从早看到晚。”

    赵志勇赶紧退了两步:“我不行的!杨队长!我这就走!求你了别让我当看守!”

    “什么,我是在替你委屈啊!你又不比顾耀东差,昨天晚上他们没回来,你这么替他们着急,忙前忙后,到处托人,一大早又跟着满山找,结果两个人一回来就没你什么事了!太不仗义了!”

    赵志勇又一次被杨奎说中心事,除了失落,更觉得难堪。他习惯性地又去想顾耀东的木讷;想一个还不如自己的底层警员和一个众星捧月的女作家完全是云泥之别;想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公事公办的警民关系。但他骗自己已经骗得很吃力了。

    “反正我好心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敢溜了,或者放跑她,后果,你就自己担着吧。”说着杨奎开了门。

    赵志勇一看丁放的样子,刚刚还胡思乱想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了。

    杨奎亲密地搭住他的肩膀,对丁放说道:“丁小姐,顾警官现在没空,换他的好兄弟照顾你。他可比顾耀东会做人多了!”他又坏笑着拍了拍赵志勇:“好好看着。有事情我随时来帮忙。”

    杨奎离开了,走之前安排了两名手下在门口守着,既看着丁放,也看着赵志勇。比起死硬的顾耀东和丁放,他更厌恶赵志勇,低眉顺眼,像一堆没有骨头的软肉,随便往哪儿一扔他都能趴着活下去。

    赵志勇听见门口没动静,赶紧拿掉了塞在丁放嘴上的枕巾。

    丁放:“顾耀东怎么样了?”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管什么顾耀东啊!”他有些恼火。

    “杨队长他们有问题。快把我解开,我要给上海打个电话。”

    赵志勇没有动手。

    丁放疑惑了:“赵警官?”

    “我陪你在这儿。”

    丁放没明白:“顾耀东可能有麻烦,你陪我在这儿有什么用!”

    “应该不会的,他是警察,最多就是例行问话。”他埋着头,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丁放终于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你是真的要替杨奎看押我?”

    赵志勇的头越埋越低,他看不见丁放的眼神,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充满了和杨奎一样的鄙视。

    “你……你口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喝。”他匆匆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丁放,丁放把脸转开了。他识趣地把水杯放在一旁:“要是口渴了,你叫我。”

    丁放看了他片刻,惨淡地笑了笑,别开脸,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顾耀东坐在王科达房间里,也听到了丁放刚才的喊声。

    这时杨奎进来了,他赶紧起身问道:“杨队长,丁小姐怎么了?”

    “累了,已经休息了。”杨奎暗中朝王科达递了个眼神。

    王科达坐到了顾耀东对面:“好了。你的问题问完了,那就换我问了。丁小姐为什么突然回上海?”

    “可能……是在生我的气。”

    王科达没听懂:“生你什么气?”

    顾耀东有些尴尬:“那天晚上我和沈青禾去树林,很晚才回来,可能因为我是她的私人警卫,她觉得我不该擅离职守。”

    “就因为这个?”

    “是。”

    虽然王科达认为这是个十分离谱的原因,但顾耀东太坦然了,连尴尬的情绪都那么真实,以至于连他也分辨不出这是实话,还是对方演技太好,只能又问道:“她见到你以后,说了什么?”

    “她说好像听见有枪声,可能是猎人打猎吧。”

    “还说什么了?”他一直盯着顾耀东,似乎想看透点什么。

    顾耀东忽然从他的目光里意识到什么,多了一丝警惕。

    “就这些。”

    “邵白尘下车的时候,她在附近看见过其他人或者车吗?”

    “没有,她一直在车上,什么都没看见。”

    “那后来,你为什么打伤那两名货车司机?”

    顾耀东看了他几秒:“王处长,你怎么知道有两名司机?”

    “这不是你回来路上自己说的吗?”

    “我只说有形迹可疑的人。”

    顾耀东看着王科达,等待他的回答,但是王科达没有回答。于是他想起了那晚遇到有人撬邵白尘房门,他告诉沈青禾自己要向王科达汇报时,沈青禾说的那番晦涩的话。当时没有听懂的,现在懂了。他余光瞟着桌上有部电话,应该就是王科达提到的那部莫干山唯一能和外界连通的电话。

    “你知道我们遇见的两个人是假司机。”

    “话不能乱讲。”

    “邵先生根本没有回上海,对不对?”

    两人目光对峙着。

    过了片刻,王科达低声对警员说道:“把他押进去。”

    一名警员用枪抵住了顾耀东,另两人押着他进了内屋,用手铐将他铐在墙角的下水管上,然后锁门出去了。顾耀东使劲拽了几下手铐,全是徒劳。

    王科达看着杨奎用钥匙反锁了内屋房门,说道:“晚上我要跟内政部的人确认名单,还有两天就行动了。这两个人就一直关着吧,不管他们在怀疑什么,关起来,就没办法乱讲话了。”

    夏继成从菜场里穿过,朝鸿丰米店走去。组织上已经根据他的建议,派人接触了一名叫杰克的美国记者。对方果然对莫干山交流会很感兴趣,已经决定前去采访。他不是普通记者,齐升平一定会派人全程盯着。今晚的牌局,他会找机会让齐升平主动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湖州方面的同志也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不知道老董此时让他来接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鸿丰米店门口挂着“长期收购大米”的牌子,夏继成看了一眼,进了店。

    老董关上密室门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夏继成:“这次见美国记者,我们有一个意外的发现。”照片上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女孩的全家福。“这是在杰克收藏的老照片里看见的。能认出来这个小女孩吗?”

    夏继成:“有些面熟。”

    老董:“这是一张全家福。这个女孩,是丁放。”

    夏继成非常诧异,“丁作家?”他又仔细看了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说,“可是照片上这个男人是……”

    “对。所以说很意外。”

    夏继成想起了丁放到警局钦点顾耀东做私人警卫的一幕。显然,那个女孩喜欢他。他将照片还给老董,打算第二天去一趟警局档案室,也许有些东西到了莫干山会用得上。

    傍晚,沈青禾去货运车行的仓库给邵白尘送了食物和消炎药。他小腿的枪伤只是擦伤,吃消炎药后也没有发炎,这是万幸。可沈青禾看起来忧心忡忡。顾耀东和丁放被救回来后,就失去了联系。反正所有人都认为她和顾耀东是恋人身份,她就索性以恋人身份去了趟会场,但是没能见到顾耀东,只听说他和丁放都搬到了王科达安排的新住处。这是个很不好的信号。

    邵白尘见她心不在焉,问道:“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有个小警察,他救了丁作家,我担心他回去以后没那么容易脱身。”她想了想,见邵白尘吃了东西,恢复了些许精力,便又说道,“邵先生,有些实话我必须告诉您。现在莫干山的情况很不好。那天带您回莫干山,是因为您伤得太重,路上过关卡容易被发现。其实您不应该再回来的。现在如果您决定离开,我会想办法把您送走。”

    “那你呢?”

    “我要留下来。我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姑娘,我能猜到你是什么人。虽然我不清楚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警察队伍有问题,我又是唯一的证人,紧要关头说不定能帮上忙。这是我要留下来的理由。”

    沈青禾很是感动:“谢谢。”

    “你救我一命,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沈青禾想了想,说道:“我姓蔚。”

    “蔚小姐?”

    沈青禾笑了笑:“我该走了。邵先生,墙角那排货箱,中间第四个可以打开侧板,里面是空的。如果有情况,您就到箱子里躲一躲。被褥也收进去,别被人发现有住过的痕迹。”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邵白尘看着沈青禾,似乎想起了一些故人,感叹道:“老夫和蔚姓人家真是有缘。十多年前,沪上曾有一户殷实人家,也姓蔚。男主人开得好几家工厂和公司,女主人满腹诗书,乐善好施。可惜上海沦陷的时候,夫妇两人和他们的女儿都惨死在日本人刀下,从此家破人亡。那时候你还小。应该没听说过这桩惨案。”

    沈青禾怔怔地望了他片刻,眼眶有些红了:“上海沦陷的时候,我十三岁,已经不小了。”

    邵白尘:“当年,很多和我一样穷困潦倒的文人,都或多或少接受过他们的帮助。老夫一直心存感激,没想到如今遭此劫难,又是为蔚家人所救。”

    沈青禾离开仓库后,在卡车上默默坐了很久。她没有告诉邵白尘,蔚家那个女儿并没有死。那年她十三岁,一个叫邵屹的男人把她从日本人刀口下救了出来。十三年后,邵屹成了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处处长,蔚家女儿成了一名跑单帮的女商人。故人已逝,往事也鲜有人再提及。今天蓦然提起,沈青禾只觉得莫干山的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注定她要踏上父母曾走过的路,接着走下去,走得更孤单,但是也更远。

    顾耀东依然被关在王科达房间的内屋里。门缝里飘进来饭菜香味,但他感觉不到饿。他注意到下水管道中间有一个铁箍,于是用指甲盖当螺丝刀,忍痛拧开螺丝,松开铁箍,果然,一条缝隙露了出来,那是两段管道的接缝处。他试了试,手铐可以顺利取出。

    他用身体挡住缝隙,假装依然被铐着,然后开始在屋里乱踢乱蹬,弄出很大动静,大喊着:“我要吃饭!我肚子饿了!”

    杨奎和两名警员正在外面抽烟玩牌,他不耐烦地冲内屋吼了一句:“别喊了!处长没交代要给你饭吃!”

    屋里继续传出顾耀东的吼声:“我要见王处长!我也是警察局的人!你们不能这样虐待我!杨奎——!杨奎——!”

    “他妈的居然敢叫我名字!”杨奎怒气冲冲地扔下牌,用钥匙打开内屋门便冲了进去。两名警员怕出事,赶紧跟进去。

    杨奎过来直接一脚踢在顾耀东肚子上:“活得不耐烦了!”

    “我也是警察局的人!你们擅自扣押警察!我回上海要向夏处长和副局长举报!”

    杨奎更冒火了,使劲踹顾耀东,顾耀东竟也毫不示弱用脚踹他,拼命反击。

    两名警员赶紧去拉杨奎:“杨队长别冲动啊!万一处长看见了,不好交差!”

    杨奎:“处长跟内政部的人吃饭去了,我就是把他打死了也没人管!”

    顾耀东:“你也太小看我了。好歹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跟副局长合过影,上过报!打死我了警局能放过你吗?”他知道“名牌大学”四个字对杨奎有怎样的刺激。

    果然,杨奎拔出警棍劈头盖脸就朝他打来。两名警员拼命抱着杨奎往远处拉,喊着:“杨队长!真要出人命的!”

    顾耀东看准时机,从水管缝隙抽出手铐,冲出房间,将门反锁。

    杨奎三人一怔,冲过去开门,顾耀东已经在外面用警棍别住了门把手。

    杨奎:“兔崽子!开门!”

    顾耀东几乎是扑到那部电话前,哆嗦着摇电话,拨号:“我要接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处。”

    正是下班的时候。刑二处警员结伴走出办公室。李队长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织着毛衣。

    小喇叭:“这两天小日子闲得太舒服了,李队长,你这都是给孙子织第三件毛衣了吧?”

    李队长笑着:“小子长得太快,给他多备几件。”

    众人锁了门,刚走两步,电话铃声响了。

    肖大头:“门都锁了,别接了。”

    小喇叭:“处长也不在,有事明天再说吧。”

    李队长走了两步,犹豫着,最后还是回去开门了:“还是接吧。万一是处长呢?”

    他慢吞吞开着锁。

    顾耀东戴着手铐的手紧紧抓着话筒,焦灼地等着。内屋的三人不断地踹门,撞门。

    李队长开了门,慢吞吞走过来,拿起夏继成桌上的电话夹在肩膀上,一边继续织毛衣一边说道:“喂?这里是……”

    顾耀东仿佛见了救星,冲着电话大喊:“队长我是顾耀东!我找处长!”

    “你说处长啊?处长他不在啊……你在莫干山玩得开心不?”李队长发现有一针织错了,于是一边专心数着针数,一边心不在焉地闲扯着:“去哪儿了?还能去哪儿啊,他去副局长家里,他们有牌局,这会儿可能正打得热火朝天,不好打扰的。你有什么事情先告诉我,回头我再……喂?喂?怎么断了。”他嘟囔着挂了电话。

    顾耀东手有些发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摇电话:“喂,我要接上海市警察局齐升平副局长家。”他转头望向房门,杨奎在屋里拼命踢着,一下,又一下,眼看门已经被踢裂了。顾耀东紧紧抓着话筒,满头大汗。

    齐升平家里宾朋满座,唱片机里响着轻柔的歌声。齐升平、夏继成和两个男人在打麻将。几名夫人坐在一起聊天,另外几名男客在喝着香槟高谈阔论。

    电话响了。

    用人接电话:“喂。你好。”她放下电话走到麻将桌旁:“先生,电话是找夏处长的。”

    夏继成诧异:“找我?”

    齐升平:“把电话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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