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4 漏入诸因(上)-《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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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好——尽量不要有任何放弃自己生命的念头,这样你才不会被危险的东西缠上。”

    “危险的东西?”

    “是呢。是一种很爱叫的虫子。只要有人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尤其是想着用自己的命来交换点什么的话,它就会嗡嗡叫着飞过去。这时如果再向它提出要求,就会一直被它吸食生命,直到全部人生都被夺取。”

    “……真的假的?”

    “抱歉,是假的。但还是不要轻生比较好。”

    涮了他第二次的院长起身施施然走了。而蔡绩终于意识到这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端正。他满腹郁闷地想着小刍,还有那个无法被合理解释的夜晚,又把对于自己病情的疑惑忘记了。好在没过几天院长又来了,这一次状态极好,就连终日不褪的眼圈都淡了。他见了不禁脱口问道:“外面的工作都解决了吗?”

    “谈不上解决。不过我把那个麻烦制造机关起来了。既然觉得让我动手不如饿死,那就先让他饿几天再说。”

    搞不清楚这是不是她又在涮人,蔡绩只好唯唯地应了。院长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目爽神清,悦色隐然。

    “今天身体怎么样?”

    “还、还行。”

    “天气不错。我带了几本初中通识课的教材来——本来想直接带高中课本来的,但是想想还是先从最基础部分温习下好了——全都在这里了,你自己先看看吧。”

    病房窗外,雷雨降临前的狂风正把玻璃吹得阵阵作响。院长把她提来的一个大号行李箱拖到蔡绩床边。“应该够你看一阵子了。”

    就是看一辈子也够了。蔡绩心里想着,实在没有勇气去打开那个行李箱。他益发迫切地说:“我想知道我的病……”

    “再过几个星期吧。”

    “那……”

    “你不必吃药的。”

    “不是这个,我想问别的。”

    “想问什么?”

    “你叫什么?”

    院长终于把满意的目光从行李箱上挪开了。“你现在问出这个问题,还真是及时呢。”

    被她这样一说,蔡绩顿时又窘迫起来。并非他不懂得基本的礼貌,要是以前在社会上碰见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先问姓名。可当初第一次说话时既然错过了,后续交谈碰面时也根本用不到称呼,他也就始终没有问过。

    他这么解释了。院长却只是说:“那现在又有什么必要知道呢?”

    “我,早晚要出去的吧?那样至少要有个称呼。”

    “这是在说出去以后不准备跟这里断绝联系吗?”

    这一次院长没有笑,但蔡绩却已经窘迫得无以复加。他硬着头皮说:“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是吗?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恩惠的话,那就直接叫恩人好了。”

    “那也太别扭了,又不是搭台唱戏的。”

    院长毫不经意地说:“叫老师也可以。”

    这个称呼,就目前的情况而已,可以说既符合事实,也符合他暗地里的期望。然而他想试着叫出口的时候却还是觉得不习惯;是未免显得太恭敬了,明明对方也没有老成到那种程度。看到他的窘状,院长又想了一想。

    “……叫老板吧。要是你觉得顺口的话。”

    “啊?”

    “不正式归不正式,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导师了,叫老板也没问题。”

    虽不明白她为何以导师自居,又为什么要管“导师”叫作“老板”,蔡绩还是接受了这个称呼。反正比起“老师”和“恩人”,“老板”对他来说可算是个叫得很顺口的词了。而且任他再是迟钝,也还能品出这个词里的暗示。想到将来就算离开了医院,也还是能得到对方的帮助,他心里不由高兴起来——只是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名字呢?他把这个疑团留在了心底,只是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呢?”

    “不是针对你的。所有和你患有相似疾病的人,大体上我都应该负责。不过非要说的话,我们也算有些缘分吧。”

    “……有吗?”

    院长转过目光,看了看最近挂在墙边的日历,然后微笑着说:“就当作是上一世的事情吧。”

    “那,为什么和我一样生病的人,你都要负责?”

    “这个,算是跟别人的交换条件吧。我也有我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院长把头偏向一边,仿佛是想躲开这个问题。

    “蔡绩,你怀念过自己过去的生活吗?”

    蔡绩直愣愣地瞧着她。

    “原本在汽车修理店时,过得还算不错吧?那个时候工作很稳定,朋友也没有出事。有怀念过那段时间吗?”

    “是有一些吧。”

    “那么,对于破坏了这种状况的人,有想过要报复他们吗?”

    “你是指旧船厂里的人吗?”

    “不,我是说去店里闹事的那些人。在去船厂以前,是他们先让你丢掉了工作吧?按照小刍发给你的消息看,恐怕他的出走也和那些人有关。”

    院长缓缓地提醒着他那段叫人愤懑的往事,在蔡绩听来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努力想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却也只能说:“我没有本事报复他们。”

    “只是些地痞流氓吧?”

    “不是,听说他们中几个家里是有背景的。连我们那儿的老板……我是说汽车修的老板,拿他们也没有办法。我对他们什么也不是。”

    说出这个事实时,他不由感到一阵自厌。和院长谈话时的那种平静感一下消失了。眼前梦幻式的生活,还有因这种生活而产生的自我地位的认知,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一时的错觉而已。他仍然是那个蝼蚁般无人关心的小人物,仍然是被这个社会遗弃的边缘人。即便得到贵人帮助又怎么样呢?无缘无故受到好处,听起来也像是小人得志,根本不是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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